于心亮

郑小翠长得胖，在老街上，没人能胖得过她。其实她当姑娘的时候不胖，自从嫁给朱半锅以后，就胖了。朱半锅煮得一手好肥肠，每次肥肠出锅，郑小翠就抢先尝尝，尝来尝去就胖了。尤其生了孩子以后，郑小翠就更胖了。用朱半锅的话来形容：跌倒了不知扶哪头儿。

郑小翠在老街上经营着一家小杂货店。她脑筋活络，老早就采用购物积分的方法，积累到一定数额了，就赠送鸡蛋、塑料盆等物件儿。尤其还送货上门，无论谁在老街里吆喝一声缺点什么了，她立马就给送到家门口。待儿子小涛会跑、识道儿、能认钱了，就打发他拿着物品颠颠跑着送货上门。那个时候，郑小翠很幸福。

就这么块儿八毛地赚着钱，看着不起眼，可谁也没想到，在老街后面开发的新楼盘，郑小翠是第一个住上新楼房的人。新楼还有电梯，无论多高的楼层，一摁电钮，“嗖——”一声就上去了。老街的人啧啧赞叹着，想着郑小翠买新楼房的钱，里面必定有着自己的贡献，忍不住心里就有那么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酸了吧唧的感觉……唉，这个郑小翠呀！

寻思该寻思，心里头也暗自想着，往后钱不要让郑小翠赚了，可住家过日子的，缺点儿什么，站老街上张口一喊，很快，或是郑小翠胖哒哒的大脸盘子，或是小涛苹果一样红扑扑的小脸盘子，笑呵呵地出现在了面前。心里冒出的那点不太爽的感觉也就没有了，甚至还自责不该犯小家子气、小心眼子，吃不着葡萄凭啥非得说葡萄酸呢？——自己这不是犯傻了嘛！

又过了一些年，郑小翠不那么幸福了。问题出在儿子小涛身上。

小涛爱撒谎、爱逃学、迷上了游戏机。前面说了，不是经常打发小涛去给老街的人们送货嘛，货送到了，然后接过钱来，小家伙就动起了小歪心思。一开始偷偷截留一点儿钱，后来就干脆不给郑小翠了，再后来，甚至发展到从收钱匣子里直接拿钱了……郑小翠骂也骂了，打也打了，没用。直到有一次，下狠心把小涛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，没想到，小涛这孩子直接从16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！

郑小翠吓傻了。她瘫在楼底下，仰脸呆呆地望着自家高高的16楼窗户，然后把目光一点一点地往下掉落，最后重重地跌到地面上，把她哀伤的目光摔得稀碎。郑小翠喃喃地说：“儿啊，这么高的楼层，你跳下来，该有多疼啊！”郑小翠就这么一遍一遍地看，一遍一遍地说，谁劝也劝不好。到后来，郑小翠抬起头突然“哏哏”一乐，老街人发现，郑小翠疯了！

大半年后，郑小翠从精神病院出来，神志正常了许多，但16楼的家是不能回去了，睹物思儿啊。朱半锅在老街租了一间房子，离小杂货店也不远。人活着，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不是？郑小翠依旧守着她的杂货店，朱半锅还是蒸煮着他的肥肠……老街的人心软，都劝他俩趁身体还行，赶紧再生个孩子，说不定还赶趟儿。朱半锅没咋地，郑小翠的眼神就变了。

有一天，朱半锅正在老街口卖肥肠，突然听到一片嘈杂声，扭头一看，老街里着火了。正寻思谁家这么不小心呢，就见老街里跑出人来喊：“朱半锅，你家杂货店着火啦！”朱半锅愣了一下，撒腿就跑。杂货店门前围了许多人，人们却进不去，门从里面锁上了。朱半锅嘶吼着去撞门，依旧撞不开。透过门玻璃，瞧见郑小翠坐在火焰里，朝自己温柔地挥了挥手……

消防车赶来，火终于灭了。通过火灾现场查看，看到杂货店里屋的门框断了，上面还遗留着半截绳子，地上还有空杀虫剂瓶子和空酒精瓶子……如此，事情经过就明了了，郑小翠先是上吊，结果因太胖坠断了门框，后来又喝杀虫剂，药量太轻，于是干脆就往身上倾倒了酒精，然后点上了火……郑小翠，这是怀揣着必死的到地底下去陪伴儿子的心思啊！

老街的人都哭了。朱半锅却没有哭。他把郑小翠安葬了。人们担心朱半锅也会想不开。朱半锅却说：“大家放心吧，我会好好活着，等到了清明节或是寒衣节，总得有人到他们娘儿俩跟前上上坟、烧烧纸不是？”朱半锅把烧坏的杂货店重新修整了一下，租给了一个年轻人，年轻人开了理发店。老街的人想理发了，就会说：“我到郑小翠的杂货店去理个发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