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20世纪70年代末,一种低腰短裆、包臀、裤腿形似喇叭的裤子,开始在烟台街面流行。
在我的印象中,穿喇叭裤的大部分是些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和小姑娘。刚开始,我对喇叭裤并没有好印象,与正统的筒裤相比,它显得过于怪异,过于张扬。那时,风传有不少地方,穿喇叭裤的人走在街上,被当成“奇装异服”剪了裤腿。尽管如此,可这毕竟是一股潮流,随着时间的推移,穿的人越来越多,时间久了,也就看惯了,没觉得有什么不好。
我家姊妹五个,我是老大,下面还有四个妹妹。这里我要特别提一下我们家里的老人,他们都是特别传统的人,从小给我们灌输的都是那些正直、老实、诚实等道理和规矩。作为女人,要孝敬公婆、勤俭持家,而在衣着打扮方面要朴素、朴实,不能过于花哨,也在教育的菜单之上。当然不光是我们一家,凡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,接受的基本都是这样的教育。喇叭裤在那些老人眼里,被当成了不正经,当成了洪水猛兽。不说别的,就单说喇叭裤的裤门,不像通常女式筒裤那样位于裤子的左边,而是在裤子前面。这一点最扎姥姥的眼,我常听她念叨:“像穿了条男人的裤子,像什么样子!”
1981年,我家五妹就业到了烟台自行车厂。五妹年龄比我小一旬,那年刚满17岁。她年龄小,看到周围全是穿喇叭裤的小姐妹,禁不住诱惑,瞒着家人做了一条。家里老人虽然这也看不上、那也不顺眼,但做也做了,穿也穿了,况且满街的小青年都穿这种裤子,人家也没掉一块少一块的,因此埋怨几句,也就认了。随后,几个妹妹也先后穿上了喇叭裤。于是她们开始撺掇我,让我也穿,还夸我是能走的衣服架子,但我认为自己快30岁的人了,已结婚生子,不能跟小青年比,并不为所动。
真正促使我下决心的,是我的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闺蜜。她当初恰恰是批判喇叭裤最起劲的人。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,没过多久,她居然也穿上了一条喇叭裤,而且是条红色的,甚是突兀显眼。但不得不说,她穿上之后,奇迹出现了:本来矮胖的身材显得细长了一些,整个人也显得比原来年轻。
二
我的喇叭裤是割布到裁缝铺做的。我这个人穿衣服最怕束缚,衣服“拘”(音,紧乎乎的意思)在身体上,让人特别难受,因此,当裁缝量尺寸时,我特意嘱咐她,腰裆别那么浅,留得深一些,另外,大腿的地方不要像瓶颈,相对宽松一些,但裤脚方面我没提格外要求,依然做成了喇叭形。裤子做成了,很长时间我不好意思穿出去,后来,跟同事一起轧伴出去玩时,穿过一两次。裤腿太宽,像把大扫帚,我感到既不雅观,又担心裤脚被鞋踩了。于是,我动了改裤腿的心思。
我工作的单位是做针织服装的,对如何裁剪略知一二。但我知道,虽然只是一个裤腿,但要想真正改好,并不容易,这里边有许多阵口挺“别拉”人的。为此,我多次请教单位的裁剪师傅,并看了几本有关裁剪的文图书籍,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。
缩裤腿惯常的做法是把裤缝的线拆除后,再把多余的布裁下来。但我还是不敢贸然动剪子,服装界有句行话叫“衣不差指”,如果一旦剪大了,会让裤子彻底废了。我寻思再三,决定不剪裤腿,只把多余的部分用手捏到一起,再用缝纫机重新轧好。这样做的好处是裤子没有报废的风险,实在看不好也可以重新改回去,但带来的问题是,裤脚不如原来的下垂。
那时,我家还没有电熨斗,但有一个火熨斗,熨斗前端是一块三角形铁头。为防烫手,后边铁质的握把比较长,这把火熨斗有点像当时捅煤炉子的火钩子。过去,我们姊妹的衣服和鞋帽都是姥姥手工做的,一般都不烫,如果衣服实在不熨帖了,洗了以后再“浆”一下,衣服便立刻变得挺括,如果衣角裤腿的沟缝太皱巴了,才会用到这把火熨斗。用时,要把熨斗先放到炉子里烧一会儿,为怕把衣服烫坏了,姥姥还会把用水浸湿的手绢或布放到被熨的衣料上面,或者口含凉水,照衣料上喷一喷,火熨斗往往烫得衣服一“嗞拉”的,直冒蒸汽。我翻箱倒柜把火熨斗扒拉出来,烫了好一阵子,也没见多大效果,裤脚依旧发翘。
进入20世纪90年代,喇叭裤被那种裤腿窄窄的筒裤,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“鸡腿裤”所取代。从兴起到没落,喇叭裤在中国也不过“火出圈”十几年,当年穿喇叭裤的人,如今大部分已经是步入花甲之年的老年人了。而对我个人而言,喇叭裤对我的审美取向乃至人生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