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吉成 || 疯狂的金子

烟台散文• 2025-08-01 08:40:41 •

题字:峻青

《烟台散文微刊》2025 第 49期

(总第 919 期)

主办:烟台市散文学会 

协办: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

名誉主编:綦国瑞

主  编:邓兆安

执行主编:崔景友

本期执编:乔 双 王兆娟

疯狂的金子

◎孙吉成

金子总是静静地躺在它应该在的地方。理智的淘金者,总是不慌不忙地开展着工作,因为朴素的经验告诉他,只要付出达到了某种程度,上天总会给他应有的回报。至于传说中那些捡到金子的,一定是前世修来,强求不得。

——题记

父亲肯定知道这些道理,只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而已。他一改平日里的少言寡语,把听来的故事说得眉飞色舞。大黑猫绕在膝下蹭来蹭去,父亲只顾说,对它视若无睹。桌子上是一大碗土豆炖芸豆,没动几下筷子,父亲便喝下半杯老白干,剩下的半杯一仰脖子就给灌下去,好像这样才能配上故事里充斥的运气和狂喜。

父亲每天都带着家把式儿,沿着北河溯流而上,穿过一座三孔的公路桥,找一处没有人翻动过的地方。不需要什么仪式,父亲只是在心里拜过了土地爷,便开始动锹。父亲弯下腰,把砾石向身前抛去,他的身体渐渐地矮下去,直到不能再矮。是的,大约一个时辰,父亲便挖出一个两米见方、一米多深的大坑,他的双脚已经踩到了基岩。

我们村子三面都是小河,在雨季,它们都会不止一次地泛滥。山洪从夼里奔泻下来,裹挟着石块和泥沙,石块相互碰撞,彼此摩擦,结果整个河床都挤满了砾石——虽说颜色和大小各异,但几乎千篇一律,偶尔才会在砾石之间留下一片细腻的沙子。那些从岩石里剥离出来的金子,就在最初的洪流中扎向地心,直至阻隔在坚硬的岩石前面,静静地沉睡下来。

父亲贴着石棚用铁锨聚拢起黄褐色的河砂,铲到圆圆浅浅的金斗子里,然后端到水边淘洗。他先用铁爪子划拉掉大石子,再是小石子,然后贴着水面摇起金斗子。经过一番淘洗,里面的沙粒越来越少,而流过的河水,也终于由浑浊变得清澈。最后,几粒比芝麻粒还小的砂金现出了真身,它们聚在一起,闪着诱人的光泽。父亲这才放慢了节奏,他活动一下肩膀和腰胯,感觉到了几分酸痛。在满是石砾的河床上,暂没有一个人来分享他的快乐——有的,就只是在指缝间飘起的缕缕青烟,从大坝上传来的嘶嘶蝉鸣。

父亲不能再到烟台做工挣钱,铁路公司新上了机械化设备,三叔的队伍解散了。正值秋收前的农闲,庄稼们自己在地里疯狂地生长,父亲却无所适从。他重新习惯了母亲安排他做这个、做那个,也听懂了唠叨声中包含的各种埋怨。当父亲听说可以去淘金,他的精神立马被激活了,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个繁重而且单调的力气活儿上……

父亲就这样翻动着河床,起早贪黑地干了两个月。本来就不胖的父亲,脸颊变得又黑又瘦,眼睛却炯炯有神。他的双臂也晒得黝黑,青筋暴露显得更加结实和有力。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杆老秤,用他粗大的双手试了半天,确定好用,才小心翼翼把全部的砂金倒进小小的秤盘,然后仔细地衡量起来。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真的就能读懂这杆秤,称了有七八次,这才一脸幸福地对母亲说道:刚好有11克,能值800块钱呢!父亲挺了挺腰杆儿,母亲的眼睛里也有了光。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砂金重新装进小小的玻璃瓶里,再用塞子塞紧。父亲迎着光,轻轻地摇动,隔着玻璃,那些砂金簇拥着,缓缓地变换着形状。父亲恐怕也会想,这真有点不可思议:他花了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,翻开了一大片的河床,就是为了获得这么一小撮儿金属!

不幸的是,父亲的砂金竟然被硬生生地骗走。父亲也是为了多卖几个钱,听信了骗子到北山去交易。那家伙接过玻璃瓶,背过身去和同伙嘀咕了两句,转过身来就一本正经地说,成色不好,不收了。父亲本来还想和他们商量一下,可是他们说有事儿,就急匆匆地绕着山路走了。父亲虽然觉得有些蹊跷,但他的戒心,从来只限于贩子的缺斤少两和以次充好。等回到家,父亲再仔细掂量掂量,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儿,从玻璃瓶里倒出来的竟然是一堆铜渣渣!父亲的脑袋嗡的一声,眼睛里立即冒出火星子,他根本听不进母亲的劝阻,非要到北山上去找,他那一身的蛮力,怕是用八匹马都拉不回来。母亲也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她恨,恨骗子,也恨父亲,但此时她能做的只是拦着。母亲悻悻又理智地说,你看你爸,骗子还会待在原地不走吗?那时,我们姐弟四个都上着学,我好像还在初中。我突然觉得父亲像一个陌生人,一个陌生的大人会那么可怜。北山往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库,我和母亲拦着,是担心他上了北山会突然想不开。对一个老实巴交、安分守己的人来说,转眼之间就失去了能抵上一年收入的金子,这样的噩梦也许意味着绝望。此一刻,定格了父亲一生当中最大的耻辱,可能会让他觉得终生难堪。他不是没有荣耀的时刻,那一刻,直到他老了都在津津乐道——他们的军车拖着大炮鱼贯驶过1959年的天安门,尽管他只是一个正襟危坐、诚惶诚恐和无比兴奋的士兵。

父亲躺在炕上,不吃也不喝,他不理会母亲一次次地喊他下来吃饭,更不理睬大黑猫讨好似地朝着他喵喵地叫。父亲到北山上找了好几遍,每次回来鞋子和裤腿上都沾满了草屑,看得出,根本无望和荒唐的寻找也很辛苦。直到有一天他听人家说,邻村也有人被骗了,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父亲终于扛上锄头,走向南塂地——在变成工业园之前,南塂地曾有全村最好的水浇地,而在当下,正生长着成排成排的棒米,密密麻麻,一眼望不到边。棒米秆子早已高过人头,须子由红变黑,皮儿也由青变黄,再过半个月就应该掰了。掰了棒子就放倒秆子,接下来割豆子,然后耕地、打垄、种麦子……年复一年,秋天总是如此。

半岛的风吹着棒米地,田野里散发着一种熟悉的甜丝丝的味道,而风穿过细密的棒米叶子,发出的声音就像学校里孩子们的读书声。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,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圈儿,看着它上升,变淡,在风里迅速消失。他不得不认了母亲说的这个理儿——命里八尺,难求一丈。那就再熬几年,谁家的日子不是熬出来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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