惟耕
自从多年前来到莱州这座小城,我曾无数次攀爬过云峰山。特别是近些年来,每年从春暖花开一直到叠翠流金的季节里,我都会像与它约好了似的如期而至。
周日上午,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突然降临。雨水过后,小城的天空瞬间被冲洗得一尘不染。近处的楼宇,远处的山海,都在清新甜润的空气中一览无余。透过玻璃窗,视野里的山峦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。我不觉心生冲动,何不趁此好天气去看望一下一别数月的云峰山呢?
看来,与我一样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。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,一路上都是上山下山、络绎不绝的人群。一个坐落于山腰上的小村庄,隐逸在山谷与树林之中,鸡鸣犬吠,粉墙红瓦,若隐若现的样子,极像是悬于天空中的魔幻仙境。
今年气温回升晚,相比于山下,山上的气温更低。目光所及之处,大多数树木都还看不出萌动的迹象,路边的小草依然还是冬天灰白色的模样。兴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,脚下的泥土已经变得湿润和酥软。
再往前行,就是2000多级石阶的起点了。跟随着攒动的人流踏上石阶,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些面貌各异和独具匠心的古代摩崖石刻。以前观看石刻的次数够多了,今天我暂且忽略它们的存在吧。“四顾苍茫,天外人吟天外海;一碑突兀,画中人醉画中山。”默默吟诵着刘海粟先生题写在碑亭门柱上的这副楹联,继续踩着一级级陡峭的石阶蜿蜒而上。
分列石阶两旁的翠竹,虽历经严寒冰霜,依然在山风的摇晃下沙沙作响,而散乱生长在山梁上那一株株的黑松树,或挺拔俊秀,或苍劲有力,或飘逸如云。在严冬和早春酷寒的天气里,青松与翠竹仍然保留了这片山坡上别具一格的生命色彩。蒙古栎则不一样,它将完全褪去绿色的叶子依旧牢牢地附着在树枝上,一旦大雪封山,茂密的枝叶就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鸟类提供一片栖身庇护之所。
歇歇停停,一路走来,其实我更喜爱那些落尽铅华的洋槐树。因为我从它们历经沧桑、顽强而静美的树影中,似乎发现了母亲佝偻的身影。一根蜷曲的主干就如母亲的躯体,散乱的枝条则是母亲风中凌乱的头发,粗糙的树皮上深浅不一的裂痕,怎么看都像是母亲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。它们虽无绰约身姿,但满山的沟沟堑壑、岩缝、碎石间,到处都能成为它们伸展根系的土壤。它们吸取微量的营养,却漫山遍野散发出无以言状的勃勃生机。仰望天空,春阳透过它们稀疏的枝丫,将一丝丝温情洒在我的脸上,也洒在这片开始复苏的山地上。
稍息片刻后,我手攀石阶旁边结实的铁链,喘着粗气,登上40多级近乎垂直的石阶,就到山顶了。此刻,站在海拔300多米的山顶上,回首俯瞰山腰里那个美丽的小山村,倒像是平铺在山脚下的一幅画。村子东面和北面的麦地开始返青,东南面与来时的那条山路之间,由于没有树叶的阻挡,竟出现一座小小的水库。从高处向下看,近圆形的水库宛若一粒深蓝色的宝石,镶嵌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。
转身东望,一串连绵相接的山头,从我站立的地方向着远方逶迤伸展,犹如一条巨龙隐身于缭绕的云雾之中。它挡住了北来的一大部分寒气,使得山前的这一片小盆地早早地进入温暖的春天。
“山游悦遥赏,观沧眺白沙。云路沈仙驾,灵章飞玉车。金轩接日彩,紫盖通月华。腾龙蔼星水,翻凤映烟霞。往来风云道,出入朱明霞。雾帐芳宵起,蓬台插汉邪。流精丽旻部,低翠曜天葩。此瞩宁独好,斯见理如麻。秦皇非徒驾,汉武岂空嗟。”早在南北朝时期,时任光州刺史的郑道昭就曾登上云峰山巅,有感而发,写下了这首《观海童诗》,刻在山体的岩石上,流传至今。
跨越千年时空,我站在当年前人所在的位置极目远眺:茫茫沧海与奔流入海的白沙河激情相拥;时明时暗的海水与海面上腾起的水汽,紧接着天边缥缈的“雾帐”“蓬台”;一列列风驰电掣的高铁,就像他想象中的“玉车”“金轩”,往来于祥云霞光铺就的“云路”上;一座座拔地而起,宛如水晶一样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,直插云霄……
下山途中,我终是忍不住又来到镌刻着这首诗的巨石前,隔着保护它的木格窗棂向里张望。昏黄的光线下,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不清。但我仿佛能看到一位诗人,站立云峰,仰观苍穹,俯眺碧海,吟诵这首诗的浪漫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