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以归来,焉能重来——读《陆犯焉识》有感
烟台港城中学 宋媛媛
梦境中的我是一个爱走路的人,喜欢找一条人迹罕至的漂亮马路,悠然地行走。走过斑斑树荫的时候,像是走过了自己心中明明灭灭的悲喜。
——严歌苓
《陆犯焉识》是华语小说家严歌苓的史诗巨作。在小说中,严歌苓把知识分子陆焉识的命运放置在了20世纪初期,中国历史和政治变迁的大洪流当中,生动地描绘出了一幅小人物在历史的激流勇进中,夹缝中求生的历史画卷。一个知识分子陆焉识的形象,就是那个知识分子遭遇的缩影。
陆焉识,出生于上海知识分子家庭,是一个留美回国、聪慧倜傥、精通四国语言的大学教授。他既有纨绔公子哥的任性,又有知识分子的傲然,但同时还有些如贾宝玉般,看不得女性吃亏的“软”。在继母恩娘冯仪芳眼里,陆焉识是个顶“没用场”的人。
陆焉识极度渴望自由,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,前半生把对包办婚姻的不满,转移到对妻子婉喻的抵抗和逃避上,在顺从和自弃中,和婉喻生育3个子女,却从未捕捉到婉喻的好与风情;后半生在政治立场上稀里糊涂地树敌,不懂人情世故,不知时代倾轧下明哲保身,有期变无期,无期再到死刑,被妻子辗转救下成为无期劳改犯。
劳改生活中,这个精通四国语言的大学教授,假装口吃,学会以迟钝作为保护色,“陆教授”的称谓变成外号“老几”,翻书著文的手,掏粪、垦荒,饱受皮肉疾病之苦。在20余年的劳改生涯里,陆焉识越活越通透,反刍出自己对婉喻的眷恋,明白了以往那个总是沉默着为她付出的女人,才是自己一生的真爱和归宿。凭借过人的记忆,他把所有的思念、悔悟全部化为心中的文字,盲写20年,润色修改并一一归档。
跟随陆焉识走过这一生,才知道,焉识的眼神里藏着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哀伤,而后辈问起劳改生活的时候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,“不就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”,甚至后来再也不提。
受了多少苦难,见了多少人间惨剧,饱经人世与沧桑后,才更明白,那样的时代,你能做的太少,一个死心塌地为你的人,一份后知后觉的真爱,反倒来得真实可靠,其他的,都该做罢了。甚至,在面对大女儿丹琼的心疼落泪,陆焉识仍旧认为自己这一生是幸福的,这苦难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婉喻浓烈的爱和思念,意识到婉喻对他的深厚情意和眷恋,因此他该是个幸福的人。
然而最残忍的地方在于,当焉识发现自己对婉喻的爱的时候,他已经无法弥补了,做足心理准备,跨越二十载,带着无数日夜的思念归来,婉喻却得病早已不记得他了。而自己长大成人的子女,因为自己这个无期徒刑父亲的政治背景,凄苦不堪。
待他归来,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,婉喻早已忘记他,大儿子忙不迭地划清界限……他人的非议和冷眼,时代的剧烈变动,一切都使陆焉识显得格格不入,这个昔日生活的大上海,再无一立足之地。而他与婉喻忠贞不渝的爱情,则成为唯一的信念和寄托。
一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车轮下是多麽渺小,而两人的爱情,思念,等待,却又可以如此绵长厚重,由生至死。时代更迭下斩不断理还乱的亲情,友情等,人性的善良和丑陋,太多人生况味。
严歌苓是个天才,情节铺设,人物刻画上,精彩纷呈,叙事行云流水,画面感极强。而她的作品总是基于复杂的历史环境下,个人命运在时代的颠沛下流离。她很会写女人,即有作家悲天悯人的情怀,又脱离了女性作家基于自身经验写作的桎梏,在人性的挖掘和披露上,有深度却不露骨。
她笔下的女人无论身份地位,国籍,往往性格鲜明饱满,或泼辣,或隐忍,但是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坚韧执着,那是任何时代都值得人肃然起敬的品质。《小姨多鹤》里的多鹤、《第九个寡妇》中的王葡萄都是如此。
严歌苓始终以上帝视角着笔,布局缜密,感情丰沛处点到为止,冷静克制,细腻却张力十足。《陆犯焉识》特点是她不让人仅仅去控诉那个苦难沉重的时代,而是让人记住,时代下的人渺小却坚韧,爱情忠贞而伟大,带给读者的,更多的是感动,对爱的思考,对人生的思考,对命运的思考。书中人物仿佛是你认识的某个人,他们真实鲜活,在苦难中挣扎的痛让你感同身受。他们顿悟,凄苦人生里感受出甜味儿,那甜成了支撑活下去的信念。
可是,人类大都缺乏自我审视,所以人类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。一定要经历过灭顶之灾,经历过无边的苦难,才能认真地审视自己。像书中陆焉识和弟弟的名字,分别叫“焉识”、“焉得”,你认不认识自己?你想要得到什么?
最后摘文末的一段:
妻子悄悄问:“他回来了吗?”
丈夫于是明白了,她打听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,虽然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。
“回来了。”丈夫悄悄地回答她。
“还来得及吗?”妻子又问。
“来得及的。他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“哦,路很远的。”
小说末尾,陆焉识带着冯婉喻的骨灰一起消失了,回到了那个遥远的青海大荒草漠。最后的最后,婉喻等来了他的浪子,焉识找到了他的归途。可是,人生焉能重来?